2013年3月27日

日本電車旅行-1【單軌電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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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的電車鐵道事業非常發達,除了擁有龐大鐵路網的東日本鐵道株式會社(JR東日本)外,還有都營地下鐵(東京メトロ)、東急電鐵、西武鐵道、東武鐵道、東京都交通局都電等等公私營鐵道事業,鐵道線路就像長期離開家鄉前的情緒那樣複雜。

第一次到東京旅行,就對東京鐵道完美細密的轉乘系統感到驚歎,好像無論從哪個車站上車,都可以在電車轉幾個彎後到達自己想去的地方。每次轉乘不同的鐵道線,在候車月臺聽見電車即將到站的廣播時,總會期待著在漆黑的地鐵隧道盡頭,會飛出一隻帶著什麼顏色翅脈的蝶。那時候對於東京電車的喜愛大概僅止於這種視覺上的色調,以及類似於古典相機或手排車那種邏輯上的方正的制約感。

第二次到東京原本只想進行一場沒有什麼特殊目的的旅行,但在起飛前一天與miuko偶然在書店看到《東京電車散步》這本書,於是決定跟著這本書去認識東京周邊的特色電車,其中印象最深的莫過於單軌電車了。

單軌電車與一般鐵道最大的不同是線路為單線的水泥構造而非雙線的金屬構造,車輪則是橡膠材質而非金屬材質,因此在車輛運行時不會發出彷彿來自地獄的金屬摩擦聲。而單軌電車採高架運行,線路與站體占用的地面面積較小,對路面交通的影響也比較小,此外單軌電車爬坡能力與過彎的速度都比鐵道高,需要的過彎半徑則比鐵道小。這種低噪音,佔地小,建設成本低,對地形適應力強且運輸能力大於地面電車與路線巴士的交通設施非常適合已開發成型的小型都市,或是崎嶇地形間的聯結。

單軌電車依形式可分為跨座式與懸垂式。跨座式單軌電車較常見,高雄義大世界裡的城堡電車就是這種類型的電車,東京則有連接羽田機場與濱松町的東京單軌電車羽田機場線。羽田機場線是日本於1964年為因應東京奧運時將由羽田機場大量入境國內的國外選手與遊客而建設,由於必須趕在奧運開幕前建成,遂運用單軌電車的高架運行特性,在不需要徵收土地的運河上方建設線路,以省去徵收土地所需耗費的時間,當時也的確如期完工,在奧運期間擔任機場至市區的接駁工作,而一直到1998年這條線路都是羽田機場唯一對外的大眾運輸工具。

東京單軌電車採藍色,橘色,白色塗裝。那橘色讓我很直覺地聯想到漁港常見的大型塑膠桶,桶裡有時會暫時寄居著水族,桶邊掛著魚鉤與透明的魚線,藍色會想到浪,白色是浪與船隻激盪出的水沫。在運河上運行的東京單軌電車就像是一列充滿生命力的海。從側面看也像是一條飢餓的蝶的幼蟲,正大口大口吃掉迎面而來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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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跨座式單軌電車相比,懸垂式的湘南單軌電車(モノレール)帶給我更大的視覺衝擊,那是完全超越我有限的想像的運行形態

湘南的懸垂式單軌電車有種推廣與試驗的意味。懸垂式單軌電車在世界上的出現與商業化都比跨座式早,但在日本跨座式單軌電車技術由日立(HITACHI)先行引進,三菱重工(MIUBISHI)為與其競爭,引進懸垂式單軌電車。懸垂式單軌電車所需要的站體及線路空間更小,電車在轉彎時也會以軌道為支點,像鐘擺一般移動重心,雖然車廂晃動幅度比較大,但可以換取比較小的轉彎半徑及更高的轉彎速度。此外,因為電車的車輪及軌道都被包覆在線路的箱體中,所以受到雨雪的影響會比較小,保養維修也比較輕鬆。三菱重工以這些優勢為茅,欲攻進當時日本政府為減少道路雍塞而大力推動的新型交通運輸設施市場,首先於1964年在名古屋東山動植物園建設僅500公尺長的園區內懸垂式單軌電車,隨後於1971年利用其試驗成果在鐮倉市大船至藤沢市片瀬間建造了湘南單軌電車江之島線。選擇這個區間也有其考量,這段區間是三浦半島根部的丘陵地區,且以京濱急行自動車專用道路為基線,最小曲率半徑25公尺最大坡度千分之88 ,若是在這樣的地形環境下成功建設運行,無疑是對其性能最好的宣示。(最終線路建成,但為遷就車輛性能,開通兩處隧道以避開曲率半徑過小及坡度過陡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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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南單軌電車江之島線全線僅6.6公里,但其中包括了工業區(富士見町站、湘南町屋站)、商業區、住宅區(湘南深沢站)、別墅區(西鎌倉站 -目白山下站)與觀光地(湘南江之島站)還要擔負這地區到東京間的通勤任務,所以上下班時刻非常擁擠。當天從東京到大船站大約是介於通勤與午餐之間的時間,乘客不多,我得以偶而在車站間漫步,等待站體中的電車像獵食的海鰻般從穴居的礁石中竄出,偶而搭上電車站在駕駛的後方,在城市的建築間與車頂的上方體驗戰鬥機為了匿蹤而進行的低空飛行。車輪在車廂頂上,軌道也在車廂頂上,實際上腳底下除了一層車殼外什麼也沒有,加上這種單軌電車比較容易搖晃,第一次進入車廂有一種隨時會踩空的不踏實感,彷彿正在搭乘一片飄搖的荷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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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垂式單軌電車有他優越的性能,但也有體質上無法避免的缺點。例如電車是吊掛在軌道之下且軌道較低,可能受到地面物的影響,1990年就發生了電車撞上地面吊車吊臂造成駕駛重傷的事件,2008年又撞上了地面作業車的高臺。此外若是機械故障或意外造成列車停擺,旅客幾乎無法靠自己的能力離開那節車廂。似乎可以說是懸垂式單軌電車的裸露感,造成意外時可能會有的危險與孤立,但也正是這股裸露感讓電車通勤不再只是上班前的無奈煎熬,而像是一場短暫返回童年的遊戲。

2013年3月25日

白川鄉。荻町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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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吳大學修習日文課時,曾經聽丁思湖老師這麼描述。他說若是坐在半山腰上靜靜地看著合掌村,即使就這樣甚麼都不做,也可以毫不厭煩地度過一個下午。從那時起,我的心裡便一草一木地建起了合掌村。

合掌村泛指日本在1995年登錄為世界遺產的三處合掌建築聚落。三處聚落分別是位於岐阜縣白川鄉的荻町(おぎまち)聚落,以及富山縣南礪市的相倉(あいのくら)、菅沼(すがぬま)兩聚落。三處聚落距離東京都心大約370公里左右,但是搭乘巴士必須穿越北阿爾卑斯山脈,大約得花上7個小時的車程。

合掌建築(合掌造り)是形容屋頂兩翼傾斜的造型彷彿一雙即將闔上的手掌,這個稱呼大約是1930年左右由田野調查的學者們開始使用,不過這種建築形式推論大約早在江戶中期,也就是西元1700年左右就開始因應當地多雪、地瘠之自然環境以及居民的產業取向而出現。

三處聚落地處北阿爾卑斯山脈西側,因為高聳的山脈在冬季阻擋了來自日本海側的水氣與寒氣,使這個地帶成為豪雪地帶(依日本《豪雪地帶特別措置法》之定義,積雪高度*天數達5000公分‧日之地域稱為豪雪地帶)。所以建築必須有傾斜的屋頂,以減少積雪及必要的除雪工作,且建築的主要構造不使用鐵釘,僅利用繩子加以綑綁,使房子具備抵抗厚重積雪的韌性。此外三處聚落都位在庄川流域,耕地狹小且土壤不沃,不適稻作,除以火耕方式種植小米、蕎麥勉強糧食自給外,主要收入來自養蠶、製紙及火藥(以蠶糞與雜草為原料)等家庭工業。此外為了避免原本就已經狹小的農地再被過度的細分,當時每戶僅允許長男結婚,故婚後除直系親屬外,弟妹等旁系親屬亦一起同住,以共同支撐需要大量勞力之農業與家庭工業。當時為因應多雪的自然環境、家庭工業空間需求與家庭成員人數多等背景,開始出現了合掌建築。

合掌建築的特色是屋頂以切妻造(きりづまづくり)的方式建造,屋頂傾斜角度達45-60度,與寄棟造(よせむねづくり)、入母屋造(いりもやづくり)等傾斜角度較緩的屋頂相比,可讓屋頂內側更高、可用空間更大,以供給家庭工業在室內運作,而不需再佔用已顯狹小的農地。而切妻造屋頂的妻側(建物的短邊側)通風面積也較大,可營造適合養蠶等家庭工業的通風、乾燥與適溫的環境。荻町聚落的合掌建築室內空間至少可分隔為3階,最大的「長瀬家」家屋則可分隔為5階。其中1-2樓為生活區,3-4樓為養蠶區,5樓則用以乾燥藥草,而1-5樓總面積達600坪,足以容納眾多家庭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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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合掌家屋高度為三層,大型的則可以分為五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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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屋的屋頂內側,可用以養蠶等家庭工業】


合掌建築是如此貼近土地與生活,彷彿自然環境與人的生活方式就是屋頂兩側那雙手掌,而建築的樣子就在兩掌之間不斷被捏塑,直到連掌紋般細微的考量都被捏塑進建築的原型。

這樣的建築因為處在多雪、崎嶇、交通不便的地域,而得以在世界快速變化的近100-200年間仍維持著原來的樣子,然而外界的變化卻不斷地影響著建築之外的物事。第二次世界大戰後(1945年後)養蠶等產業式微,人口大量向都市外流,造成多數的合掌建築民家荒廢。而戰後為因應日本逐漸增加的用電量而開始新建電廠,其中在庄川流域興建了日本最大規模的堆石壩「御母衣水壩」,1961年完工後集水淹沒了4處聚落。

任何美麗的自然環境都可能有毀滅性的過去,但幾十年過去後外來的人們可能完全不會了解那些曾經強占民地、逼迫遷村的可怕事情,而站在現在看起來已經沒有任何痕跡的地方開心地笑著。臺灣也是如此,現在正在進行中的搶占原民傳統領域、逼迫居民遷村的地域,幾十年後是不是也就被遺忘了,任憑後來的人踩踏在上面微笑著散步。

1954年至1973年間合掌集落消失了17處,建築數量從原先的300棟減少了超過一半。此外,1960年代前後開始在庄川流域興建的水壩以及1980年代後開始興建的東海北陸高速公路,雖提供了聚落人口的工作機會,但也造成了產業結構的改變。民家裡不再需要養蠶等家庭工業的空間,貼近生活方式的建築也因此被捏塑成其他的樣子。傳統合掌建築少了,現代式樣的房子則漸漸增加。

現代式樣房子的增加所衝擊的不僅僅是景觀,將村民繫在一起的結也被層層抽開。合掌建築以厚重的茅草為屋頂的建材,然在雨雪等摧殘下屋頂有一定的壽命,除每年因應局部損壞的小規模修補外,每隔30-40年會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屋頂重新鋪設。翻修屋頂對生活會帶來極大的不便,所以至少必須在2日內完工,以一般合掌建築之屋頂面積及茅草厚度而言,若要在2日內完工必須動員200人左右,這是一個家族怎麼也無法辦到的事。因此合掌聚落有個「結(ゆい)」的傳統,也就是全村的人會共同動員為需要換修屋頂的民家施工勞動,這一直是將全村凝聚在一起的地域活動。但現代式樣的房子慢慢增加後,居住在非合掌建築的居民不再願意幫助其他村民共同修築屋頂,而合掌建築的住戶即使全部集結起來也沒辦法達到修換屋頂所需要的施工人數,於是將全村凝聚在一起的修換屋頂活動開始透過外聘來集結需要的施工人力,合掌村的「結」遂漸漸鬆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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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去了三處聚落中規模最大的荻町聚落,那裡共有110餘棟合掌建築,其中約60棟從百餘年前便存在在那裏,其餘約50棟則是由其他過悚化的聚落陸續遷移至此。選擇住宿的大田屋正是棟已有百年歷史的合掌建築。

目前荻町聚落每年冬季都會舉辦點燈,村子裡特地架設的暖黃色燈光會在1月中至2月中的周末1天亮起2個小時,讓這些重量感強烈的合掌建築,在飄著雪的夜空裡如童話故事一樣在睡前短暫地存在著。

然而童話故事也總有大野狼、毒蘋果這些不那麼甜美的物事。1995年三聚落登錄為世界遺產後,觀光客人數較前一年約增加了50萬人。2008年從太平洋側貫通至日本海側的「東海北陸高速公路」開通後觀光交通更加便利,這次去又正好是一個冬季只有7天的點燈活動,更造就了龐大的人潮。在巴士進入荻町聚落之前,回堵了大約3公里,許多乘客不耐久候便紛紛下車步行,那時候步行也的確可以比巴士更早抵達目的。旅行前就已經預想可能會有完全顛覆自己對合掌村想像的情況,但還是以近乎信仰的方式告訴自己或許會有微乎其微的機會,一進入合掌村就會踏入遠古。

住宿的大田屋正好就在聚落的入口處附近,進入民宿後總算鬆了一口氣,得以暫時遠離正在日本白川鄉上演的平溪天燈節鬧劇。當天住宿的人們大多已出門觀看點燈,我們得以在寬敞的民宿食堂裡慢慢地進食。食堂裡有日式的小桌檯,我們席地而坐品嘗著紫米飯、烤魚、漬物與朴葉味噌,民宿的阿公偶而帶著像木頭質地一樣的笑容從廚房慢慢走出來,一次是拎著他喜歡的日本酒,一次是端著他自己釀的甘酒,偶而是跟我們閒聊幾句。吃完飯後登上城山展望臺看看合掌村的全貌,打上了暖黃色燈光後的合掌建築就像是被玻璃保護著的薑餅屋,覆蓋著像糖霜一樣的雪。從展望臺上仍然可以看見等待進入村裡的巴士、指揮交通的指揮棒與閃爍的閃光燈,但聲音都被距離消除掉了,終於有些寧靜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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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紅豆湯麻糬的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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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的阿公與他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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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將暖爐的木炭換新】

夜晚,我們窩在暖爐桌裡取暖,用樸素的茶具泡著簡單的茶,把不該屬於這裡的喧囂暫時隔絕在木頭的推門外面。睡前屋外下起了雪,低溫也從房子的各個角落滲透了進來,即使民宿的棉被已經厚重地像是一堵進出都必須費點氣力的城門,也難完全阻擋寒冷的空氣,於是我們環抱著墊被下的熱水暖壺,趁著水還沒涼之前縮著身體入睡。隔天醒來暖壺還是熱的,讓人讚嘆這些古老的器具竟有如此長久的保溫效果,直到民宿阿公來替換暖壺我們才發現,暖壺中心包著的不是熱水,而是一塊炙熱的木炭。在快速變遷的時代裡總算有些東西仍靜靜地發著緩慢的光。

早晨的村子清冷許多。雪的樣子是少數經歷時代的變遷也不會改變的東西,鋪上一層新雪的村子就像30年前的某一個早晨一樣。隨著時鐘指針漸漸接近正午,車輛又像是遵照著某種循環似的一部部進入村裡,因應觀光客而生的飲食店也張羅起一天的生意。美麗的合掌建築上掛著的烏龍麵、蕎麥麵的招牌,讓具有獨特歷史背景意義的合掌村看起來就像是粗糙規劃後建起的某某民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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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會私心地希望這些美好的地方可以維持原本不便的交通,讓走馬看花的人卻步於長途的車程,為真心想好好了解這些建築的人設下一道不算困難的門檻。高速公路開通前,或許需要花費兩倍以上的時間才得以進入合掌村,但高速公路開通後,花費再多時間都進不去原本的合掌村了。

離開前,又登上了一次城山展望臺,想再看一次村子的全貌,這時候卻飄起了一陣不小的雪。即使登上了眺望村子最好的地點,我仍然看不清楚眼前的這座合掌村。


2013年3月18日

代代木公園‧製造泡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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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進代代木公園,便發現遠方一塊草地有些躁動。走近一看,是一位身材壯碩但眼神溫和,而穿著像是稍晚還要參加暴走族聚會的中年男子,他用一種沒有看過的道具製造著肥皂泡泡。那道具是兩根長度大約中年男子一半身長、韌性介於釣竿與登山杖的長桿,中間用似乎是晾衣服用的塑膠鏈子連接在一起,那些塑膠鏈子也各自圍成一個小圈。他將這道具沾了肥皂水之後再往天空一揚,微風就將泡泡不絕地吹了出來。泡泡停了之後他又奮力揮了幾下,泡沫大小的泡泡又整簇被催了出來。每次只要他張起彷彿可以停進一艘船的雙臂,草地上孩子們的驚呼聲就會像泡泡一般,被風一陣一陣吹拂出來。大人們雖然沒有像小孩一樣追著泡泡奔跑,但心裡應該也會有什麼接近透明的物事因此飄浮了起來。

中年男子用極其廉價的肥皂水、塑膠鏈,在那片草地上製造了難以計數的快樂。人來來往往,一批又一批的。隨著陽光越來越接近樹梢,泡泡映出的顏色也越來越迷幻,彷彿這世界下一秒就會出現誰也沒有想像過的巨變似的。

肥皂水的廉價與帶來的快樂形成了了巨大的反差,就像終於觸到樹枝的夕陽,讓孩童的髮梢與衣服的毛球這些極其細微平凡的東西,都發出了深邃的微光。


代代木公園‧農人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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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代木公園固定每月舉辦「東京朝市・アースデイマーケット」農人市集,這市集大約成立於7年前,是東京最早的農人市集。這裡的蔬果不經過多餘的包裝、運送與中間商的價格附加,由農人從產地直送,自行販賣。由於蔬果多為運用有機農法的小面積栽植,價格難與大量販售的超市相比,但能夠從插下秧苗的那雙手接過白米,從磨碎黃豆的那雙手接過味增,以及可以看見農人把作物交付到對方手上時,臉上露出如夕陽下成熟玉米植株般的笑容。

在臺灣也去過幾次農人市集,因為氣候與飲食習慣的不同,販售的作物與農產品也不盡相同。在日本可以喝到甘酒,買到農人自製的漬物與味増,在臺灣則可以買到金萱烏龍、東方美人與鮮脆的芭樂。此外,日本農人相較臺灣似乎年輕了許多,衣著也很符合東京的潮流。市集上的農人穿著紫色、綠色、紅色、黃色,偶而搭配一些土地的顏色,市集本身就是座當旬的菜園。臺灣的農人高齡化地明顯,市集上大多是溫柔的阿公阿嬤,或是毅然辭去工作,決定在田園度過餘生的中年人。也可以看見少數的年輕人,他們的眼神總有種澄淨,衣著自然也樸素的如一株採收後的茶樹。

在日本第一次買富士蘋果,就愛上了它的味道與清脆的口感。富士蘋果的特色是接近果實中心的部分有一圈蜜,那蜜是依著維管束的形狀向外擴散的,所以若將富士蘋果橫著切開,蜜凝結的樣子就像是太陽。蘋果在結果的過程中,葉片經光合作用形成的澱粉會轉化成山梨醇(Sorbitol),山梨醇溶於水後會經由維管束進入果實,果實中的酵素再將山梨醇轉化為果糖,成為蘋果的香甜。直到果實完熟、甜度足夠之後,酵素的活動力便降低了,於是源源不絕進入果實的水與山梨醇便不再轉化為果糖,而以類似蜜的狀態儲存於果實中。蜜的甜度僅有果實的70%左右,因此蜜並不是甜度的關鍵,但固定比例的蜜卻可以讓果實的酸甜更加平衡。蜜的形成需要適當的等待,一是等待完熟,若在果實完熟之前便急著摘下,蜜便無法形成了;另一是等待低溫,適當的低溫會讓果實的水分不易排出,而有利蜜的生成。因此每年10月中旬,青森縣藤崎町的蘋果農們,或許日日都在等待一整座果園的蘋果凝結出完美比例的蜜,就像集體等待被壓抑了千萬年的松杉樹脂,終於固化成無暇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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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蘋果與凝結的蜜】

第一次買的富士蘋果吃完後,又接著買了一箱。然而這一箱的蘋果除了少數幾顆有微薄的蜜之外,大部分的果實中心都蒼白的像是失去了一切希望似的。在這次的市集上,把握機會請教了一位農人挑選蘋果的方法。他說要從外觀來判斷蘋果裡面有沒有蜜是稍微困難了一點,但還是有方法。如果蘋果的表皮摸起來滑滑的,裡面有蜜的機會比較高,表皮比較粗糙的蘋果蜜就會比較少。於是我買了比較光滑的那一顆,驗證這方法確實有效。

在高度發展的城市裡,即便只是走一趟這樣的市集,也像讓露水親吻了全身似的。我們帶著輕盈的身體與沉甸甸的手作味增、胡蘿蔔與新學會的挑揀蘋果的技能,往代代木公園漫步而去。


2013年3月7日

雲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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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待一段時間後總會想上山走走。

這次選擇的是位於東京都最西端,也是東京都、山梨縣、琦玉縣交界的雲取山。對雲取山的山名並沒有特別考究,但就字義來看,這名字似乎承載著命名者他認為只要站在海拔2017公尺的東京都第一高峰上,伸手便可以取一片雲(雲が取れる)的浪漫想像。

已經23次了吧,上山的前晚總會因為整理裝備、擬定行程而過度晚睡,而隔天張開眼睛的瞬間,就已經破壞了原訂的行程。原訂早上8點左右進入山林,實際上當天早上8點我還沒有離開城市。登雲取山必須先搭乘JR青梅線進入奧多摩町,再轉巴士到一個叫做鴨沢的地方。奧多摩町雖仍在東京都境內,卻離山與溪流不可思議地近,彷彿奧多摩町界有一道被某種力量切開的縫隙,從東京都心駛來的電車就在所有乘客轉動眼球的瞬間靜靜地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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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西武新宿線轉乘青梅線的拝島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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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中午時分巴士班次較少,只得坐到深山橋站後步行至鴨沢

踏入登山口已近下午1點,行程雖然延遲了,但因此與多數登山者間拉開了一段時間空白,得以享受更寧靜的山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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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山屋是需要付費的,而且價格就像山一樣高。以雲取山莊而言,一晚收費5千日圓,若附早晚餐則需75百日圓,採預約制,有寢具、廁所、用水,生活機能完備之外,還販售紀念品與名產。山屋之外的選擇是避難小屋,寢具自備、飲食自炊,免費。當天選擇宿泊雲取避難小屋,雖稱為避難小屋,但在臺灣來說已是非常完備的五星級山屋了。避難小屋無需預約,但因此必須擔心沒有床位的問題。當天傍晚時分到達避難小屋後,戰戰兢兢推開兩道裝載著未知的木門,看見兩位正背對著門口炊煮晚餐的中年女性,轉頭向我說「晚安,辛苦了!」,另一位剛脫下冰爪的老人則朝我走來,問我今晚是不是要住這邊。「可以嗎?」「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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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經過的兩座山屋,宿泊費用皆為3500日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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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取避難小屋往山頂之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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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取避難小屋距離山頂只有約一分鐘的路程。小屋的木牆上有兩扇窗戶,一扇窗面東,打開後可以看見距離這裡60公里外的東京都夜景,曙光也會從這扇窗照進小屋。另一扇密閉著的窗戶向南,如果可以打開的話會看見月光下的富士山。小屋的玄關外有張長椅,坐在那裏便可以同時看見東京都的燈火與富士山的星空。小屋裡目測可以容納20人,但這晚只有7人。晚餐後因為講到了國際太空站與銀河的話題,我與兩位日本山友走到小屋外看星星。我們用各自的語言辨認著星座,獵戶座(オリオン)、獅子座(ししざ)、雙子座(ふたござ)與昴宿星團(すばる)等。這些日文有些發音與英文近似,或是日常生活也用得到,所以容易猜到,但他們對於我這個初學日文不久的臺灣人竟聽得懂昴宿星團(すばる)這比較冷僻的字眼感到驚訝。其實我最喜歡的汽車品牌正是由昴宿星團而來(すばるSUBARU→速霸陸)速霸陸LOGO上的星星其實就是昴宿星團中較能用肉眼辨識的6枚星星,近年LOGO的底色也改成夜空的顏色,彷彿一臺汽車是一座宇宙,這是我認為最美麗的汽車品牌了。

我們仰望星空的時間並不長,那時候小屋玄關的溫度計顯示著零下10度。

最初選購登山用具時,儘管有些人認為充氣式的睡墊容易漏氣所以不建議買,但我總覺得這種氣墊式的設計才能讓身體真正與底下的寒氣隔絕,即使充飽氣後漸漸漏氣,隔天睡前再充飽氣便是。目前充氣式睡墊都用得很滿意,但這晚發現充氣式睡墊似乎被貓咪抓破了,吹起來沒多久又消沉了下去。躺在扁塌的睡墊上即使穿了兩件外套仍覺得背後傳來陣陣寒意。山裡的夜晚寢具若不夠保暖,一個夜晚就像一個冬天一樣漫長,期待早晨的到來就像期待第一道南風一樣殷切。

還好第二次醒來時已經可以聽見旁人準備炊煮的聲音,再過不久清晨的陽光便把東面的窗戶照得金黃,我們把窗戶打開看著東京方向的日出,齊聲向從其他山屋來山頂看日出的山友們道早安,好像我們是一家人,已經在這裡住了半個世紀。

炊煮早餐時我用花蓮東昇茶行的蜜香薑紅茶加上桂圓,把日本九州種子島的地瓜煮得軟甜,並分了一小碗給睡我旁邊的小川先生,他則分給我一塊美味的黑輪卷。這就是久久便會想上山走走的原因吧,現代人際的關係越來越複雜,物質的要求越來越高,容易忘記人與人的互動可以如此單純,一片地瓜可以承載一片土地的香甜,而午餐時一包即溶奶茶與兩塊乾麵包就是全世界。

下山時不由原路線折返,而選擇了石屋根路線,該路線前段可望著富士山前進,並一路沿著展望較好的稜線下到以石灰岩地形為主的日原,途中可以經過七ツ山、高丸山、日陰名栗峰、鷹巢山等山頭。我認為富士山的美在於它的卓越。由富士山北面望去,其周圍的山多是經板塊運動推移擠壓而隆起的帶狀山脈,如南阿爾卑斯山脈,儘管其海拔達3000公尺以上的山頭有9座,但因層層相連,難以突現每座山頭的卓越。而海拔3776公尺的富士山是地底的岩漿與火山物質經過四次大噴發後層層堆疊而成的獨立山峰,且噴發後的岩漿與火山物質向四周擴散後形成了廣達90平方公里的火山錐體與獨特的美麗稜線,在視覺上與周圍山體相比,卓越地令人難以忽略,就像是某天晚上突然被一種超現實的力量放在這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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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的最後是由稻村岩尾根下到日原地區,再步行至東日原搭乘巴士,最後回到奧多摩車站。到達車站後便坐上往東京的急行電車,這班電車的停靠站非常少,出站後遂恣意地往城市駛去,像天蛾一樣急促。

2013年2月28日

東京馬拉松‧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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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進入系籃後,跑步成了生活裡的一種規律,有時候是賽前的熱身,有時候是罰球不進的處罰。平時繞著四百公尺的操場,長假的早晨則會往海浪退後的方向跑去。隔年在太魯閣的峽谷與溪流間完成了人生第一場半程馬拉松,後來陸陸續續從臺灣最北端的金萬石馬拉松跑到最南端的墾丁馬拉松,跑土地與海洋的邊界,也跑城市的中心,不過報名表上勾選的賽程始終停留在21公里。

今年2月終於體驗了人生第一場全程馬拉松,雖然跑得不快,但最後是牽著手一起跨進終點的。我沒有辦法完整地想像一起完成這場馬拉松究竟帶給我們什麼樣的改變,就像在這天之前我無法想像跑完21公里之後竟然要再跑21公里是怎麼樣的感覺。

就我極其有限的參賽經驗裡,我覺得以東京馬拉松作為人生初馬再適合不過了。或許是民族性的關係吧,這裡的人們似乎會覺得馬拉松是整座城市的事情,於是途中為跑者打氣加油的民眾可以站滿整條道路、整座橋樑,寒冷的時候站在跑者輕薄的衣物前面,35K以後站在跑者逐漸墜落的意志與地面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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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大會設置的食物補給站外,東京的都民會帶著各式的巧克力、水果、可樂,甚至自家製的餅乾為跑者補充熱量。有些人則會帶著噴霧式的薩隆巴斯,讓跑者得以舒緩像青剛櫟一樣堅硬的大腿。印象最深的是看到幾位老人家,他們穿著厚重的衣服坐在路邊,腿上蓋件毛毯,手上拿著一包應該是今天特別去買的糖果,疼惜跑者們像是疼惜自己過節才見得到的孫子。「大家辛苦了,來吃點甜甜」,不知道他們當時心裡是不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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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特別帶著食物與藥物的民眾則會穿起能帶給現場所有人快樂的服裝,或是替跑者打氣的標語。東京馬拉松是抽籤制的,我看見有人的標語寫著「我落選了今年的東京馬拉松,但是我來替各位加油」,有些人的標語寫著「不要放棄剩下的10公里」,有塊標語則寫著「放棄明天的工作吧」。跑者們也竭盡所能地裝扮成各種樣子,一路上我不斷地被免治肉餅、超級瑪利歐與AKB48追過,往品川的去程上則看見一位耶穌已經背著十字架折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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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的過程中我不斷想起2011年九州新幹線全線開通前3天播映的慶祝廣告,廣告內容是由一列從鹿兒島開往博多,被裝飾成彩虹色的新幹線列車向外拍攝祝賀全線開通的民眾,人們站滿了田埂、水圳、溫室的屋頂,以及在溪流中央的小船。有些人原地跳躍,有些人跟著新幹線一起奔跑,那支廣告不論看幾次,心底都會有種列車通過軌道時那樣的震動。

因此這場馬拉松比賽沒有「苦難修練42.195」的感覺,反倒像一場嘉年華會,而跑者從起點到最終彷彿都被捧在東京市民的手心上跑步。我邊跑邊想著若是在太魯閣跑全程馬拉松,賽道的後段剩下的恐怕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喘息聲,以及某處偶而傳來岩石碎裂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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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可以順利跑完全馬,必須特別感謝溫恆在賽前教我的練習方式,這種質量並重、3天一循環的訓練方式是我之前不曾作過的,但更重要的是溫恆所建議的,比賽中每5公里可以停下來稍作休息與伸展的比賽方式,於是一個巨大的42公里被拆解成幾個短短的5公里,心理的負擔小了許多,就更能從容享受比賽。

九州新幹線全線開通CMhttp://www.youtube.com/watch?v=UNbJzCFgjnU